初枕籍

极端纯粹追逐者。
爱意落在《灰色斜阳》,猜密码的朋友记得是两个字的全小写拼音(六个字母)。

安然眠花下,书侧倚金鱼。

 

[黄喻]流亡终曲(上)

 @一喻百吃 组织五月作业的要求,带着四月作业的关键词,但是写到这里才发现不满足四月的视角限定,一篇带两项的美梦打破,算五月的交公粮。

致我二十岁的第一日,一份破例的掉落

没有复健,随便写写,随便吃吃。五月作业我抽到的是3 2 1,要求西方水下种族喻文州和东方天上种族黄少天,还得是友好关系,就混合双打(……)变成这样了。混合风格其实我自己吃起来都有点奇怪……不过思想之类的倒还好。

没什么时间,先写一半发出来以备不测。

 

 

流亡终曲

 


00

 

我来自沼底。

我在暗无天日的黑水下睁开眼睛,四方是令人窒息的压迫。我的本能告诉我需要呼吸,可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其它我应知道的事。比如:现在是什么时间,我要去哪里,我要做什么事。

以及,我为什么在此苏醒。

 

我确认我记得巫师黑袍下枯瘦干瘪的手指和疯狂的眼睛。当时我在水箱,水压没有那么令我难受,也有光,我不需要动用夜视的能力欣赏一个荧光的轮廓。但我感到恐惧,是的,恐惧。

他喊着:

人造的海妖!属于撒旦的海妖!我黑暗里的神明,为你虔诚狂热的子民——

 

他没有喊完。在我弄明白我为什么能理解发音完全陌生的语言之前,他的表情维持在那一刻,鲜活的头颅掉下来,边缘腐烂的兜帽撕裂开,一大腔灼热的血披天一样泼进了我住着的缸里。

 

银龙在他完成他的神降祈祷——也许是献祭——之前,用爪子撕碎了他。愤怒的龙息铺陈开那个湿冷的地方。崇尚光明的龙冻结了海洋,它们的吟唱,让我想想,是的,叫做“冰霜安魂曲”。

也许是蜥蜴龙——别露出那种表情,蜥蜴龙,你和他完全不是一回事——的体态,小山一样的,过于庞大,他没有看见球一样的肚子前有一个奇异的水缸,又或许他对刚诞生的还未为恶的人造黑暗生物保有一丝怜悯,他们仅仅封冻了海洋,然后离开了。

 

我在不知日融化的海底,顺着不知名流淌的洋流,以一个不知来处的亡灵的身份,到了不知去所的……世界的另一边。

 

 

 

01

 

黄少天抱住了眼前湿漉漉的家伙。

 

歌声停止了。他们习惯以吟唱的方式介绍自己,以歌咏的方式介绍世界,从不疲倦。虽然这一只也许是世上最后的海妖,比起离群更像是从未入群的海妖。无论如何,他追求本心。

空茫的声音停下,他咳嗽了一声,顺着姿势将下巴搁在黄少天的肩头。海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洇湿了一块。如梦初醒的白龙赶紧手忙脚乱为他裹上一两层自己的白衣。

黄少天的手有点抖,抿着嘴角不知所措。他应该除掉这不知是妖是魔的家伙,但是他好像真的没有做错什么。不,不仅是没有做错,甚至感觉自己和世上遑遑昏昏的人一样,亏待了他。

 

这里是空行船上昏暗的羁押舱,目前关着一个被抓住的不详精怪,和一条审讯监押的年轻白龙。

 

他从来没有反抗过,黄少天想,不是我们抓住他。他只是睁着深海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我们,像是被打捞起的水神,如果忽略显然不详的气息和气息直观反映出的颜色。

但是——但是他需要一点安慰,尽管他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受委屈了……呃,反正自己修为足够,即使是伪装,结局也不过血溅船底徒劳损耗心神……

白龙晃了晃人形时还不能收回去的龙尾,犹豫着顺了顺眼前人的脊背。

 

舱门吱呀一声打开来。成年龙神的身影半掩在昏色里。

“找到了,”他说,“叔伯从古卷里查到记载,这是一只鲛,没事。虽然不知道从哪沾染上这气息,好歹是世代相携的古族,千百年竟然还有幸余,不容易了……”

外面有人喊他。他缩回头交谈几声,又探半个身子下来:

“鲛蛟同音,说是缘分,打算改道送他一程,回他一族故地去。其它等着冠礼的都回去等下次开天河了,你怎么说,回去吗?”

 

舱里的白龙松了一口气,护着怀里鲛的后脑,将他抱出了船底。鲛的双腿苍白而笨拙,弋游灵活却无法适应陆地。这鲛听懂了最后的问话,侧过脸来看着他。

黄少天犹豫着和他对视,最终叹气:“我跟着,毕竟是我捞起的因缘……冠礼不成就不成吧,你们不也总念我要再历练的么。”

 

约莫是他长辈的成年龙神笑了起来。这鲛也跟着笑了起来,稚子一样,摸了摸他的龙角。白龙一激灵,有点不满地瞪他。奈何这弗出海的鲛稚子一样,只知道笑。黄少天没了脾气,只能再抱稳两分。

 

“喔,对了,”走在前面领路的成年龙似想起什么,回头补充,“这鲛非族群所生,想来无名无姓。族长代友族行长辈之责,说‘人鲛之声,如诗如文,可喻九州’,姓喻,名文州。”

“就这么定下?”黄少天转头,金色的龙瞳看着他,“你自己感觉如何?”

定名喻文州的鲛看着他若有所思,半晌又露出一个微笑来。

 

 

 

02

 

龙与海中之物不同,半只脚入了仙列,怎么也不能与等闲畜生同伍。他们多半时节腾云在天,除非幼龙成年,需等天河敞开之日下临水上,在自己原诞的渊泽举行冠礼。然后成年的龙族才能完全脱身兽类,自择江海,成为凡间供奉的龙神。

用黄少天这等反骨仔的话来形容,就是一群有法有术的东西教呼风唤雨迷了眼睛,自以神仙自居,却终究脱不开凡间水泽最本性亲缘的束缚。非教你醒的神来,晓得了姓甚名谁,才放你回归云间。

 

这是好事,喻文州沾着海水在他手上写,知道自己何去何从,心定。

 

“你也一样,”感觉失言的黄少天连忙补充,“你从蓬莱岛外二百里来,到人鲛曾聚居的南方朱雀之礁去。”

 

其实我不太明白。喻文州眨了眨眼睛,世上已没有鲛,你所说的朱雀礁也只有一柱一柱的珊瑚。——你是要我去那走商么?

 

黄少天语塞。他其实不知道朱雀礁长什么模样,只是听长辈这么说,就来对喻文州这么说。他素来不喜欢识文背书的课业,只晓得提剑冲进演武场的事情。倒是他亲近的这鲛,兴许闷太久了,上了空行船也是一头扎进书里,恨不得做个鲛蠹虫。

“你得去那里,那是你家。”他只能这么说着,越觉得苍白,就越想强调。

喻文州安静地看着他。

 

他泄气了,大剌剌坐下来:“不说这个,我的御水之术总算长进。你不是不方便出海么?试试这个。”

喻文州就看着他眼神一凝,白色带点蓝光的气流旋转着汇集在他手里。黄少天小心地伸出手,在他腿上一拍。

惊愕的海底物就这么突然被一个巨大的水球裹了起来。黄少天收了手喘口气,满意地看见硕大的水球浮在半空,裹着喻文州变回去的尾巴。

找回海妖自觉的家伙甩了甩尾巴,终于在唱歌之外说出正常的声音。

“谢谢……辛苦了,少天。”

 

还不成熟的白龙眼睛就亮了。黄少天禁不住得意地晃了晃尾巴尖,触着水球的外壁对里面的鲛说:

“哎呀这样就好说话多啦,之前那样总好像我自言自语多寂寞似的……唉你别太感谢我我也没有很努力为你去练什么啦,到了你家意思意思敲两棵珊瑚给我做偿就行了,省得便宜商贩走卒。”

 

喻文州看着他,脑中突然冒出一句歌来。

石崇王恺斗其富,如意触断珊瑚树。如今少年执玉爻,天色云白亦此骄。

 

还是不太对,和这里的歌咏形制不合。翻过无数书卷的海妖想,还得再等等,不能轻易暴露异乡事实,只能委屈这里一样亡了族的人鲛,借名过活。

是说他的确只是一头海妖,并不知道人鲛,白龙,神仙,贩夫走卒,事情冷暖,究竟都是些什么东西。他自出生便只能学这世界对岸的东西,但也只有骨血里的本能告诉他,你不是鲛,你只是海妖,巫师造出的海妖,这种事实罢了。他看着黄少天眼里的倒影修饰着自己,没有放歌,只是说——

 

——“好。”

 

 

 

03

 

空行船上留下来送人鲛往南的,远不止黄少天一条龙。只是这家伙脾气大,拳头硬,霸着舱门自称喻文州“是头与我结缘而来的鲛”,其它被打断了冠礼的龙纵然不满,却也只能让他三分。可这天不同,族长将黄少天叫去主屋谈话,其他这些小龙,便寻得了一个闯入屋子一观灭族已久的鲛人的机会。

杂乱的脚步声刚到门口,喻文州就抬起了头。闻出与黄少天同族的白龙气味,想了想,钻进了床边黄少天留给他的巨型水球里,双腿变成鱼尾裹在浸满年轻白龙力量的水中,留着手里的书在外面,也不理破开的舱门,兀自低着头看自己的书。

不速之客正是为他而来,又被他的出现搅了重要的成年,又怎么见得他安生。为首一个上前两步扯下他的书,直吼吼喝他:“你就是那人鲛?”

喻文州一惊缩手,看他一眼,不出声,晃了晃尾巴回答。

“终究还是畜生,”旁边一条龙失望地皱紧了眉头,“野养的,果然不知礼数,人形不全就算了,话也不答一句。”

“毕竟我们才是唯一入仙的龙神嘛。说历代友族,也就这样,不见得多值得黄家那位少爷并族叔们这么重视。”

“是啊,可惜我的冠礼,唉。”

喻文州的手向下按了按,照着和黄少天约好的手势,让水球往床侧飘去。年轻莽撞的龙们毫无意识,只是往屋里挤了挤,让更多的伙伴进来围观这罕见的东西。喻文州看着站满一屋的人,皱了皱眉心。

这感觉并不太好。

一屋子看新鲜的小家伙觉得这人鲛不识抬举,问三句回不出一个字,渐渐的也失了兴致。抬眼看族里平日难以聚集的家伙们此刻都聚在这里,也不嫌别人的屋子,立刻开始互相攀谈。这个说起这家豢养的鱼,那个说起那家新得的珠,熙熙攘攘好不愉快。

喻文州艰难地蹭过人群,从地上捡起他看到一半的书来。虽然是龙神的空行船,也不是处处都费着精到心思,此刻难免沾了尘埃。顶着人鲛皮的海妖皱着眉转去了屏风后,突然感到名为吵的不快。

 

他头一次怀念他安静而自然的深海。那里也不是没有鲸类的血腥捕食,但都很克制,饱腹便不再攻击。也都很纯粹,哪管你人情联系,委婉寒暄。他的世界里,银龙追逐极端的光明,而巫师躺着红色却黑到极致的血液。行走,分别,死亡,得生,一切应是简单的。你努力就很好,不努力就走开。

——我们向往内心的真实,会,但是不修外部的手段。

此时他还不太能理解这些叽叽喳喳有什么意义。海妖是操人心的怪物,他身上又有恶的血,谁笑里藏刀,谁口蜜腹剑,一看就知道。

这应该是他的食物。作为一条除去甫见世的血与冰的夜晚从未进过食的海妖,他理应觉得饥饿,却在此刻感到一阵心理上的反胃。

他忍不住想起了黄少天。

 

“咦,那鲛去哪儿了?我刚进来就与你答话,还没来得及见呢。”

“哎呀,没意思的,这会儿不知道溜哪里去了,上不得台面。你要见啊,我找找……喏,在那边呢。”

喻文州捏紧手指。书页散落开来。他抬起眼睛,开始模糊的视线里两个还顶着角的影子向他走来。角落里的海妖又缩了缩,终是没忍住动了动手指,一缕红色从那方向飞过来。

 

“都给我——让开!”

 

一阵风雨卷来,黄少天回来了。

 

 

 

04

 

“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惠,难矣哉!”

迟归的白龙一脸撑出来的正气,趁着群龙心虚,一袖子赶走了这群不速之客。

喻文州本该笑他,却有点笑不出来。他的手僵在那里,定了半晌,终是随意挥了挥,垂落下来。

 

黄少天关上门,转头冲他跑过来,看着喻文州蜷缩着身体,一下子不知从何下手。

“你怎么样?”

 

喻文州摇了摇头,终于开口:“没事,他们就是有点……吵。”

 

黄少天陡然升起点没来由的美意。喻文州从来没嫌过他,却明显嫌弃起外面那群人的嘈杂来。这是不是说他没有那些鬼家伙造谣的那么话多惹人厌?还是喻文州更亲近他,不,是他和他的缘分又亲近了一分?

 

 

喻文州垂着眼睛暂且没理他,只看着那缕红丝揉成了团,摔下地板,感知着它直沉到空行船下重重云层之外去。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眼睛。袖子顺着水飘在他脸上,凉的,是黄少天特地送他的丝品。

 

我一直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想,但我不甘于就做了那样一个东西。

我是‘撒旦的海妖’,从地狱里拖着血爬出来。这过程一直很艰难,会逶迤一地的红色。但只要我不甘心,我就能忍着痛,从沼底爬出来,站到我的太阳下面去。

我可以,只是这过程比我想的还要痛一点。

 

哪怕从激动中回过神来,白龙也难得保持住了安静地没有打扰他。

他看着团成一团的鲛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攥紧,然后一缕血色在他的水里漾开。

 

一个团样的喻文州就隔着水听见他闷闷的声音:

“不管那些,你还没见过太阳吧?走,我带你出去晒晒太阳。阳光能让人暖和,你会舒服的。”

 

 

计算着喻文州被捞出海的日子,也是估摸着他能够适应了,黄少天伸手抓住他苍白的胳膊,坚定又缓慢地把这只鲛从水球里拉出来。他原本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散去自己凝出的水团,但他觉得,既然他把这水给了喻文州,就不能再不管不顾地来。事实上只要喻文州表示出抗拒,他就会让他呆在那儿,然后也许帮他把水球做大一点,暖和一点,陪他说话,之类的。但是喻文州没有,就像他被从海里捞出来的时候那样,安静,不拒绝。仿佛一种仪式,安静中隐藏着迟疑的白龙把安静中沉默着接受的海妖拖出了那团水。

喻文州抬起头看着他。黄少天的掌心是温热的,抱他出囚室的那个怀抱也是。

黄少天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小心地把“受到伤害的鲛人”移到背上,颠了颠,背着他去了空行船的甲板。

 

之前还有的一点人声全被赶出来的一群小龙吸引,牵连吃了挂落任谁也不高兴,此刻各自回舱,正好腾出一片无人的清静。

深海的妖物睁大了眼睛看着。青雀白鹄的雕,四角龙子的帆,绣绳牵扯在神仙的船上,船尾隐约有渐远的雀鸣。

 

阳光太暖,云层飘渺得没有什么遮掩的能力。他有点昏昏欲睡,突然体会到黄少天说的“暖和”是个什么意境。

黄少天在他背上和腿上又凝了一些水汽,这样喻文州可以保持尾巴在甲板上相对自由地来去。

这样的感觉太好。和最初的水缸相似,又没有那股血泼洒头点地的腥味。

 

阳光隔着水层偏了个角度洒在他的鱼尾上,鳞片闪着动人的光。水汽在他身边围成一圈虹,喻文州数了数,七层颜色。

于是他拿下巴蹭了蹭底下白龙的肩背。黄少天嘴上从来没说,但他喜欢这种接触,好像自己被依赖着,有种动物天性一样的亲昵自然。

喻文州靠着他闭上眼,罕有的陷入舒适微光的梦境。

 

黄少天感受到他的平静,于是内心不知怎的也变得非常温和起来。他站了半晌,也不觉得寂寞或者腿酸,最终抬头看了看天色,给自己也化出了一个风和水交织的榻,维持着背着鲛人晒太阳的姿势,调整受力争取不压到谁,缩起脚飘在半空,一同睡了。


2017-05-01  | 61 3  |     |  #黄喻 #一喻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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