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枕籍

极端纯粹追逐者。
爱意落在《灰色斜阳》,猜密码的朋友记得是两个字的全小写拼音(六个字母)。

安然眠花下,书侧倚金鱼。

 

[黄喻]南阳海湾

黄喻二十四小时 16:00

夜雨声烦号战列巡洋舰,智能系统黄少天。索克萨尔号航空母舰,智能系统喻文州。

未来背景,海战格局变化,建造“复古”航母战斗群用以模拟测试和教学研究。

滥用泰瑞亚地名系列第二弹。

不虐&he

两个方案四修也逃不脱拉低24h质量的结局_(:3

查了一沓资料还补了海战电影然而军事细节实在是(……)战斗的几千字好像压缩后还是写长了总之大家笑笑就好。

以下正文。9.14更新至中,9.17完成,六修准备(。


“打吗?”

整洁的会议室里,弯曲的指节轻轻敲在黑色的玻璃桌面上。

剔透的桌面倒映出的只有苍白的天花板和四墙。

“不打。”

迅速到不做思考的回答。

“真的不打?”

喻文州抬眼瞅他,原本三分威胁的言语硬是说成了无辜的确认。

“要打你打,”黄少天的眉毛可劲儿往一块儿揪,皱着张脸写着明明白白的不乐意,“我也不是惧阵怯场,要我为了胜利去牺牲是没问题,但也总得有个战略目的再谈牺牲吧?机会主义抓的是机会,把人往必死的境地一扔让找机会,把系统设定当万能把我当傻子?”

喻文州无声叹气。黄少天的意思他不是不明白,事实上他也很有点共鸣。非要一群手无寸铁的人往敌人机枪炮筒上去堵,美其名曰无畏奉献,无畏奉献就能赢吗?哪来这样的道理。

想归想,作为整个战斗群的核心舰船,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哪怕既违了本意,又的确没有什么好处。

“也别这么早就谈牺牲……毕竟上面也考虑过科技因素,演习敌方只有一个单位。”

“是啊,一个单位,一个现有最尖端海战单位,新式多形态海上堡垒,一个单位——还想要几个单位?索克萨尔号航母先生,你是不是忘了现在是二十五世纪不是我们的二十世纪啊?”

“少天,”被点名的对象深吸一口气,虽说没有对方那么激动,也不由自主跟着加重了语气,“我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制订计划,第一次出任务,在同一个计划、同一个舰群里怎么也说得上是缘分,冷静一点好吗?”

本来放在哪儿都和纪念意义沾着边儿的“第一次”三个字,这会儿听在黄少天耳朵里简直是齿缝间蹦出来的。那潜台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我不想和你吵”。 好似终于从紧绷的空气里感觉到一点喻文州的心情,年轻的——算竣工时间才两天——的巡洋舰梗着脖子,系统运行空间里腾出来的的那点儿愤怒的位置一半都给了懊恼。

……好像搞砸了。他抿着嘴角看着地面,核心程序里刷过一大段,硬是不抬眼直面喻文州这会儿的表情。

——像是他们那个时代搞暗恋的大学生,三秒上线,一秒找人,一秒开窗口,噼里啪啦十几分钟半个小时飞起手速打了一大段话,最终愣是不敢点发送。

苍天可鉴,他没想和喻文州吵。奈何事情太混蛋。基本上直来直去坦坦荡荡的一个小年轻,胸腔里热血一涌,哪里还想得起面前是不是偷偷关注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见面本想好好表现的对象。

原本信誓旦旦怎么着也得做个挚友预备役的。

黄少天偷偷回想着他从沙发上转过身时见到喻文州的第一眼。已经服役一段时间的航母智能系统穿着正式的军服,虽然只是以一个投影的姿态,也仍旧认认真真模拟出敲门的模样。温和里带着一种谋算千里决定成败的气势,像是天晴时分自日出之地铺陈而来的宽广海洋。

当时下船坞没几天的黄少天正发挥着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能力向长官做着汇报顺便展现战列巡洋舰消失四个世纪仍不褪色的风采,对面可怜的将领已经咳嗽拍桌接电话努力赢来难能可贵的中场休息。突然又是一静,毫无心理准备的黄少天看了长官好几秒才意识到打断的另有其人,回头见到未来所属舰队的核心舰船的一刻,那真的是猝不及防百花齐放礼炮上天……活像是被索克萨尔号上的鱼雷舰正中了弹药库。

系统里藏着的信息库都翻腾了起来,运算程序绞成了个麻花,就差没有换一身亮黄喷漆写着“索克萨尔大大我喜欢你啊”。

结果……天意难测天时不予天命无常天要亡我。

喻文州叹了口气,尽管作为航母系统人格的投影,他连一丝气流都无法改变。

“夜雨声烦号巡洋舰。”

黄少天的军人本能应声而动,飘忽的神念立时入体:“到!”

“重来一遍吧,从汇报情况开始。”

黄少天一愣,这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想再给一次机会,还是有什么信息被遗漏了?

“我是会议过半被喊来的,”喻文州看着黄少天重新亮起来的眼睛解释,“多一份信息,也许能找到获胜的可能。”

他没提的是,作为核心舰船,军部那边早已给他提供过蓝雨计划相关舰船的情报了。

黄少天张了张嘴,咽了一口唾沫——虽然极有可能是系统负荷过大引发的错觉——把会议开始向长官汇报的资料一字不差重来了一遍,可见情绪仍不太稳定。

“战列巡洋舰,兴起于二十世纪初,衰落于二战后,拥有巡洋舰的高速和战列舰的高火力,常用于压制对方巡洋舰或袭击受损落单的战列舰,可看作减少装甲以换取机动性的战列舰。由于二十一世纪起远程武器的发展方向为拦截基地的普及所克制,作为海战近距离打击舰船于二十五世纪在‘蓝雨计划’中被重新提出制造……”

“停,”喻文州说,“不是这个。”

“操作系统模拟人格技术,二十四世纪出现,二十五世纪成熟。开端是环境及战争问题导致人口锐减可用兵役不足,采取数据系统方式减少人工。后期出现恶意利用系统造成小规模军队暴乱情况,在反复试验后开始为系统制造模拟人格融合,以武器数据阈值的忠诚代替操作者价值观念的忠诚……”

“我自己就是索克萨尔号的系统模拟……没事,下一个。”

“‘蓝雨计划’,提出于四年前,目的是探索超越远程武器-拦截系统模式以打开海战新局面的新方式。前期落实极快,后期由于技术遗失和改进、反对势力的出现等原因延长了预计总体建造时间。计划目前包括蓝雨航母战斗群舰船七艘,核心索克萨尔号航空母舰……”

这一次喻文州没有打断,黄少天看着他无奈的表情,缓慢回升的理智终于安安稳稳回归怀抱。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究竟在说什么。巡洋舰逐渐闭了嘴。虽然运行良好,感觉却仿佛系统即将崩溃。

他镇定心神,抱着股特殊对象面前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态自我介绍:“夜雨声烦号战列巡洋舰,无级别,军部统一建造所建造,括弧蓝雨计划特殊部门括弧完毕,起工时间三年前,竣工时间昨天,未改装,全长……”

不怪他停顿,舰船的长度、宽度、吃水,比照过来,大概就和人类的身高、体重、三围一样。

“……咳,”黄少天不需刻意也模拟出了一声咳嗽,眼睁睁看着喻文州的投影一个停顿就开始掉帧,“还有舰宽、航速、航续力、武器之类的数据,你需要吗?”

喻文州感觉光点跳跃成像间自己紧跟着又是一个掉帧卡顿。

“……你还是打包传输给我吧。”

舰船的航行速度、续航能力、武器种类……这么说吧,先不论鱼雷、声呐、飞机之类,知道一艘船装备了是什么炮,说得微妙一点,就相当于知道了这艘船能射多远、多久一发。

系统嵌合的模拟人格并没有配备上被人类归为劣根性的数据库,他们只是微妙地感觉到数据比较隐秘不太适合开口。

大概是怕被窃听吧。两艘年轻的舰船这么自我安慰。明明是系统模拟出的数据交流,要是败在这么个做样子的音频发送接收上未免太可笑了。

还掉着帧的航母和小心拢了拢个船隐私的巡洋一同陷入了沉默。

我到底是谁,我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我到底说了什么,我都传输了些什么。明明航速快射程远火力足却平白感到一阵心虚的战巡努力地思考着船生哲学,跟开了通海阀似的,感觉快要窒息了。

最终警备和火力范围上千米的控场高手再次拯救了他,正事毕竟不会因为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但是出现得理所应当猝不及防当事人还不自知的黄腔而被打入冷宫就此失宠置之不理。

“正如你刚才所说,”喻文州慢吞吞地抢救着岌岌可危的话题,“‘蓝雨计划’以复原探索旧时舰队近距离打击模式可行性为目标。说起来很简单,但以四个世纪前的科技力量在现今打开局面,这件事的难度,我们应该都很清楚。”

不太对劲的气氛顿时一整。

黄少天面色一肃,知道这是要从头梳理,回到了先前就事论事该起的争执事后后悔得要命也要理论的状态。

“原定的计划是先‘复原’七艘舰船进行一些基础的测试,然后逐渐调整改造、扩大编制,在合适的时候再和现代装备力量进行联合演习,决定整个计划——也是我们——的成败。但是现在,出于一些我们没有权限知道的原因,计划调整了。”

“索克萨尔号,也就是我,是以打捞的航母索克萨尔的残骸为基础重建的。虽然中间进行了很多更换,但毕竟有基础摆着,建成时间最早。中间又陆续完成两艘驱逐舰,一艘巡洋舰,一艘潜艇和一艘补给舰。最后一艘是你,夜雨声烦号,是以各种史料为参照几乎完全新建的舰船。也就是说,今天为止,蓝雨计划第一阶段的七艘舰船已经全部完成。”

“战斗群刚刚成型,上级就更改了安排,取消了蓝雨未来可能有的补充船只,跳过调适阶段,直接参与最终演习,”喻文州搭着手指沉吟,明显地感觉到其中漩涡一般危险难测的问题,无奈只能回身自救见招拆招,“唯一不变的是整个计划的成败将以此次演习的情况决定。决定蓝雨航母战斗群能否继续在远洋上航行,决定每一艘舰船是否拥有身处蓝雨的资格,决定我们有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

决定本来就是为了战略优势而建造的老式船能否继续完好无损地漂在海水里。

黄少天下意识难得地放轻了声音,像是根本不想听到答案。

“假如演习结果显示我们这些几个世纪前的舰船不能与现今的高端技术抗衡,我们会怎么样?”

“后果可以有很多种。舰体可以作为玻璃柜里的展览品或者干脆拴在码头成为博物馆,回到军部船坞解体成零部件继续早期海航舰艇研究,捐献给学校支持军事科技或者历史教育,再不行拆成原材料回收。至于融合了人格的系统……”

黄少天的系统里一下子检索出了无数bad end,数据波动间一阵心惊肉跳。

“……融合了人格的系统,大概是这个吧。”

喻文州伸出手,在半空点出了一块显示屏。

“〇乎问题:

二十到二十一世纪几种军舰哪种好看?

战巡是什么,战列舰和巡洋舰的合体?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当时那么重视航母,航母目标又大反潜又差,重火力直接击沉很难吗?

旧式舰船的编制是什么?

二十世纪海战那些奇怪的阵形都是啥?

……”

系统和教育科研模块并不兼容的黄少天眼前一黑。

“即使他们毫无人性地提前让一群旧式舰船攻打最新式的海上堡垒。”

“是的,即使谁都知道有科技差距。”

“如果失败了依然没有任何余地。”

“是的,该拆的拆,该关的关,该发配教育局科研所的就发配。”

“总结计划的时候就是破铜烂铁浪费资源十分落后时代淘汰毫无建树。”

“……站在他们的角度,这也是事实。”

“……所以为什么要打啊!你计算的胜率有百分之一吗?这就跟生了个孩子还没好活几天就要人道毁灭把他大卸八块似的,卸完了还要踩他一脚说谁让他没用活着浪费空气不如替天行道……简直是不如偷跑……”

“少天,我们是军舰。”

“军舰也没有造出来就是为了故意送出去击沉或者拆解的道理啊!军舰难道不应该航行在海面上保卫反击为盾为刀吗?”

“我不是不明白,但演习已经定下,没有其它路了。”

“出港,隐匿,开到随便哪里都好……哪怕因为追捕而死,也好过这么不明不白毫无意义地死在港里不是吗?”

“隐匿总有一天会被探测出来,海域毕竟不可能为我们七艘舰船掌控。到时候’二十世纪可能有用的老家伙’就成功摆脱‘二十世纪的残疾科技’跨入‘二十世纪的懦夫逃兵’了。”

“现在他们也没有多么重视。辛苦多年建造?一建出来就要沉海。会议后半段他们的态度你又不是没听到,完全是‘因为你们是英雄的后人所以就应该为国牺牲一切’的模样……”

“我听到了。”喻文州的眼神倏然变了。

黄少天看得一愣。

“……你知道,索克萨尔号是打捞的航母,”明明是系统数据,他的目光却让黄少天看出了点悠远的意味,“几个世纪前它有过三任舰长,第一任不大正经,平时看上去不靠谱的家伙,结果在最危急的时候亲自上了舰载机,连血带肉撞在了敌军的钢板上。”

“第二任临时接手,最后一艘舰载机也被第一任不靠谱的开走了,还在掩护舰群里重火力的炮舰,吸引了对方几乎全部的火力,一路撤退一路挨打,沉没在搁浅的路上。”

“两边不知道是谁不甘心就这么损失一条大船,捞起来勉强补了补,又有了第三任,”喻文州笑得自嘲一般,“但是舰船情况实在太差了……我不记得了。”

完全是艘新舰的黄少天下意识追问:“有数据记载吗?”

“哪有那种东西。这么多年了,洒进大海的满满只剩下灰。”

听故事的人这下子开始坐立不安。他突然意识到,虽然喻文州和他一样体会到了失望和愤怒,但也许还有他未曾体会的坚持。

“不是每一份荣耀都值得性命相托,”他绞尽脑汁劝说着,“当时的牺牲是为国为民,现在却是一场内部演习的无意义消耗……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他的航母温和地看着他。

“当‘它’作为一种精神的时候,‘它’无关于结果。每艘船都有自己的位置……我是说,谢谢。”

翌日阳光正好,航母深色的甲板在洋面上平稳前行。稍小的巡洋舰和驱逐舰拱卫在他身侧,右后方缀着补给舰,左边的护卫舰却显得稀疏。

“队长……”

内部通讯传来的声音带点不安。

“夜雨声烦号的位置真的空缺?”

“暂时是这样,”喻文州声音平静,“他有他的‘绝对自由’。”

“旗舰就这么走了不要紧吗?我紧张得都要闻到对面的硝烟味了。”

“他会回来,只要他是黄少天。”

烈日爬上了头顶。侦查机已然飞远,舰群开启了反探测的设备,关闭了动力系统,安安静静漂浮在海面上。

索克萨尔号的操作屏上开着层叠的窗口,却是一片静谧。

他在等待。

一条内部的紧急消息突然接入进来,黄少天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遮挡了后面数不清的数据。

还不知道自己身份的蓝雨旗舰显然气急攻心,通讯接通时还能听见夜雨声烦号舱室里未散的经典骂声。喻文州眼睁睁看着黄少天一张阳光灿烂的脸完完全全冷下来,像是开了刃淬过冰的刀。

“对面欺人太甚,我决定被你说服了——坐标和任务给我。”

黄少天的确是执行了“偷偷跑路”的B计划。

至少一开始是这样。

二十世纪的老古董放在五百年后重铸也不是没有任何好处的,至少感谢二十五世纪先进的信息技术给了他极快的运算速度。这一点加上军事设备的防御系统,简直可以说是把夜雨声烦号在系统方面装备成了一个黑客。巡洋舰几乎是贴着海岸线开展的胜利逃亡,有惊无险地滑进事先早早看好的海浪以特殊方式侵蚀出的岩洞里。

银白的舰船像驶进自家船坞那样长出一口气。黄少天一路上没敢有丝毫松动的精神终于安放下来。他在漆黑的岩穴里望了一眼身后那唯一透着亮光的洞口,心中升起对喻文州不知道是惋惜还是钦佩的情绪。

彼时他的生命历程还很短,有记忆的日子一个巴掌数来还有余。一小半用来熟悉数据,一小半用来和上级同级的交涉,从剩下的一满碗时间碎片里捞出一把,这里那里都是索克萨尔。

“蓝雨计划”是一个航母战斗群,真正重要的部分从名字里就可以窥出一二。也许旗舰按照旧制不一定会是航母,但真正的核心,堪称基石的部分,永远只有一个。他生来就是那艘大船的护卫舰。巡航的时候拱卫四周,战斗的时候享受着空中火力的掩护给对面以痛击。以黄少天的性格不会傻到对随便什么陌生人献出忠诚,哪怕是上级强按的共生一般的关系——这从他毫不犹豫脱离演习的战场也可以看出一二。于是他做了也许是最错误的决定。他发挥了夜雨声烦号数据上的先天优势,从网络甚至机密文档里搜索了他未来将要护卫的核心。

退役前的浴血而战,保护同僚时的冷静牺牲。战功以勋章的方式献给了控制他的舰长,而在黄少天这么一艘巡洋舰的眼瞳里只有堪堪要从屏幕中刺出的空中流星。航母的舰载机编队扇形散开,迅疾有力地穿过近处远处的弹雨。机翼下的海面溅起高高的水花,机体像穿破灰烟射出的流矢,乌泱泱的一片扎在观者的心尖上。那是一种直到屏幕黑下去也忘不了的激动和震撼,甚至让夜雨声烦号的系统人格在某一刹感受到了“活着”和“热血”的滋味。他看着敌方的战场诅咒,我方的舰队基石,头脑像是老式的放映机,白底八个带着灰尘味还闪烁着不稳定光点的大字。

国之利器,铁血之志。

还有什么不能认同的,不如说心甘情愿,荣幸之至。仿佛少年人的胸膛里一颗永不会老的心脏跳动着躁动着,告诉他自己究竟多么热血沸腾。

虽然后来见面的时候喻文州告诉他那时候还不是他的意志——也怪黄少天完完全全的新船下意识忽略了人格搭载的时代问题——这样的热血依然没有止息。反应过来的黄少天只是诧异了一会儿,把身侧沙发里微转角度倾向自己的家伙上上下下观察了两分钟,最后觉得虽然和想象中的“索克萨尔”有些出入,但依然值得。

他或许不是历史里那个一度锋芒毕露快意潇洒的索克萨尔,但是作为一个温然和平坚韧无惧的喻文州,也许他更戳中了黄少天心里另一个柔软一隅,谁知道呢?

黄少天转过头看了一眼显示屏上的时间,估计着船队进发的位置,开始无意识地感到紧张。
现在时间还早,他想。但是今天过后,九成以上的可能,“温然和平坚韧无惧”的喻文州会成为海底的一块金属垃圾。
他的眼角因为这个想法抽动了一下。这听上去很难过,然而黄少天更不习惯自欺欺人。
恰恰与此同时,他扭曲了一瞬的眼角视野里捕捉到了一丝信息簇的不和谐。

黄少天是什么人?一艘配备了不合理高侦查的巡洋,尤其还是在逃,此刻对特殊信息的敏感程度几乎达到了顶峰。他气息一变,顷刻从情绪里抽离,双手飞快地在电子板上敲击,叠起两圈的袖子下光滑的手腕近乎残影——反正也只是系统内实际运算的小部分反映在人格投影上。

对方的保护比先前偷偷摸摸翻数据库的时候要强了一层。黄少天“啧”了一声,动作发生两次明显的停顿转向。有点意思,但拦住我就算了吧。巡洋舰骄傲又意气风发地想着,眯起眼睛看着瀑布一样刷下的数据流,就像读着一个有前无后的进度条,历经卡顿仍向百分之百迈进。
最后一下敲击收尾。解析完毕的一瞬间,意外的来自敌方“多形态海上堡垒”指挥室里的声音响彻在夜雨声烦号的舱内。出乎意料的粗大甚至含着酒意的人声在金属舱壁里回响,黄少天手尚且停在半空,就感觉系统接收器遭受了强烈声波共振和酒臭味铺天盖地的袭击。

然而这还不算完。

“请我指挥?你睡醒了吗?对面的小破船队,二十世纪就报废了的技术吧,武器都不知道能不能破开防御呢,还需要指挥?”
“行了,你是这个大家伙的固定副官,又不是不知道上头世家把我空降来是做什么的。就这么点破铜烂铁,已经造了这么多年,够浪费军费开支了,早早打完了让那些人熄了痴心妄想顺带刷刷战功表现一下新武器新长官的能力就行了。不就是一个航母群么,五百年前的老东西,就一艘航母还目标又大开得又慢,随便轰几炮先进的结束战斗得了,它还能有什么办法吗?”
“什么撕破脸好不好看,我听说对面都是那什么系统智能是吧?打死了都不算人命的。哪怕那几个老东西真急了,大不了捞起来甩甩水格式化一个,怂什么。残疾玩意儿一个,十几发下去别成灰了,哈哈。”

黄少天的思维模块里运转没几秒的“敌方指挥室的信息怎么突然就接来我这里这里面发生了什么”就被这横插一杠子的“报废?老东西?破铜烂铁?残疾玩意?这是在说谁?”给硬生生打断。当他反应过来“敌对势力”究竟在最高位置安插了个什么人,抱着什么目的不惜多方施压提前“吊打老年人”,那么些不干不净的字眼指向究竟是谁——最后一个尤为明显——的时候,心里那杆自出舱第二天就不太水平的秤盘一头顿时加上千钧的重量,直接翻了。

他怎么敢?黄少天的影像还凝固着,舱室里吵嚷使人不快的声音还在继续。战巡的眼睛里酝酿起了风暴,如果他不是个系统,此刻大概已经怒发冲冠掀桌掏炮指天抢地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船。

他心底那点儿暴虐冷血的因子此刻全激了出来。实力天差地远以卵击石是一回事,这么作践人不把对手当人看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妈的不就是沉个海?光脚尚不怕穿鞋,我一艘军舰光荣退役迟早有之,破釜沉舟抵死相斗,您一个官家公子有没有善终就不一定了。说句不太好听的,雄鹰搏兔尚需全力,你算老几?
残疾玩意儿是吧?老东西是吧?行,真行,给我等着,可别趁着主火力不在去欺负我家航母啊,我还就想不开了找您领教一下什么是坚船利炮……
黄少天敲击输入的动作都带上一股发泄般的煞气。他寒着一双眼睛,连接了索克萨尔。

——抱着一点说不清保护、同悲或是单纯的愤慨,在接通之前最后一秒,他关掉了耳边乌七八糟的醃臜评价。当喻文州平静的表情出现在视野里,迎接他的只有干干净净一个出鞘的黄少天。

“欢迎归队,”喻文州说,“请报上你的坐标,旗舰。”

旗舰。黄少天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有一秒感觉像是一股火苗从脚趾烧到了头发丝。这一秒过去,又觉得理所当然,仿佛天生就是为这个位置存在的。

他眼睛没有离开视讯,敲了一串字符过去。

云是淡的,日是烈的。

蜿蜒起伏的海浪里,金属的堡垒矗立着。黄少天一度想背着自家航母偷偷摸摸重连对方指挥室的频道,然而托了关系的少爷毕竟不是真傻,信息频道的漏洞竟然半点都没有了。
两架舰载机出现在堡垒的视野里。黑黢黢的炮管从外壳下翻出来,毫不掩饰地瞄向空中。
喻文州三十几分之一的“视野”就在这里。也不知道他到底看见了没有,只看得见索克萨尔号的飞机开始大范围画弧。轨迹将将卡在堡垒的射程边缘,偶尔晃进领地。炮管一路追随着旋转,却始终没有一个很好的开火时机。
两架飞机一左一右绕到了另一侧。机载鱼雷的距离不够,轰炸的风险太高,唯一的收获大概是亲眼目睹了变形神技,但代价很可能是出现的一刻就暴露了舰队的相对位置。
如果不是水下一道波动自正面直直捅向炮台转移开的正面的话。
鱼雷。
不是来自索克萨尔,来自潜艇涛落沙明。
这场跨了世纪科技的小规模战斗里,航母战斗群就是这一点可怕。舰船的探测设备不够,航母的侦察机就是上千公里的眼睛。航母的攻防受限,舰船的“专精项目”完全可以填补。
喻文州传达坐标和时机的一刻,潜艇动了。特意在现代科技基础上做了更新的鱼雷系统,命中了仅仅显露出两只炮管且移到对侧的目标。
蓝雨的舰船们屏息了一秒。他们的视野不够,只能满怀希望地看着喻文州。
黄少天注意到他的嘴角是向下抿着的。
“没有反应,”他说,“鱼雷的确成功命中了目标,但是除了一声闷响,什么也没有发生。它的炮台甚至还在锁定我。”
内部通讯响起小声的卧槽。
战巡对比自己的船体数据换算了一下,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这种材质上,笼统说科技上的“变态”让人轻易感到无力。
这场战役将会是意料中的难打。

舰船自一千千米左右距离向内推进。蓝雨的阵型已经拉成一条半弧,用以提高了生存几率。尽管在大多舰船的视线里依然只有无边无际反射着刺目光芒的浪涛。视线外的堡垒像是再不想容忍彻底进入攻击范围的古董们,层叠展示出来的炮管和鱼雷让它看上去活像一颗巨型榛果。
来自潜艇和舰船的鱼雷在水里划出一条条危险的对撞痕迹,飞机始终无法向内挺进,只能在外圈的弹雨里翻飞穿梭,不时万里飞回轻飘飘落在甲板,又不断从甲板的道上弹射出去。穿雨飞燕一样的喻文州连补给计算都腾不出内存,只能不间断地报告弹火轨迹。尽管远距离炮击的命中率一般不过五分之一,但没有人敢赌这个概率。
驱逐舰和巡洋舰感到轻微的焦虑,航母本身没有受到威胁,但交战的区域离他们的火力范围远了不只一点两点。卢瀚文在发射鱼雷的间隙里偷偷看了黄少天好几眼,惊奇地发现最坐不住的家伙此刻以最冷静严肃的姿态等待着,于是不由自主跟着旗舰努力摆出严阵以待的表情。
不断传出指令的核心和坐标离群待命的旗舰心里都清楚,对方的能力远不止这种程度的交火。舰队在推进,但对方迟迟没有动作——这必然有什么倚仗。
倚仗的揭开在快要探入四十公里护卫舰炮击范围的时刻。半弧里驱逐舰的位置略微靠前,而后在大部分船只反应过来之前,沉寂良久的通讯频道近乎悚然的嘶声:“后退!”
驱逐舰顷刻便有所反应,船体横过来划出险而又险的弧线,身前不过半尺的距离炸开一团电花。
“宋晓,损伤情况。”喻文州的声音下沉。
潜艇沉默了几秒。
“轻微故障,外壳焦损四分之一……数据有点运转不良。对面对海下的防御多了不少,电网是下大上小的金字塔形。”
“漏斗形。”喻文州更正,额角渗出一点汗水。
侦察机的残骸此时才从高空坠入海面,激起两大团浪花。
黄少天失声喊了出来:“文州?”
“没事,只是模拟意识寄入机体,不会转移损伤。”硬生生体验了另一种电流滋味的航母说,“宋晓,待在电网外鱼雷支援……”
“我可以用鱼雷打破它。”
“恐怕不行,第一枚试探性的鱼雷并没有被电网阻碍而命中,应该是有‘让路自保’的能力。”
宋晓咬牙沉默了下去。
出师不利。

然而更大的危机出现在眼前。对方似乎感到埋伏已久的电网没能造成理想杀伤,此刻近乎暴动起来。海面以下发生巨大的翻搅,船只像被甩出去的油花一般颠簸。黄少天只听见喻文州一句“坚持一下对方不可能扛着水压动作太久”,后面的声音就全数化作了嘈杂。战巡愣了一下便沉了目光,明白电磁干扰开始了。
他的距离太远,已经什么指令都接收不到了。处于敌方单位另一侧的巡洋看了看天空,没有任何一架飞机有向自己这边绕路通讯的意思。
这么信任我啊。他在心里咂摸着喻文州的想法,在水面上方也开始变形的一刻投出了蓝雨第一发炮弹。
好像是战斧系统的升级版。他喜欢叫它冰雨。
所有人注目着那一颗弹药击中刚翻转开一个角度还未就位的变形外壳。一瞬间的火光和烟光冲天而起,他们看着像是细节轴承的零件崩裂出来。
破防了!
舰船的眼睛亮起来。对方不是不可战胜!
喻文州堪堪卡在这一刻,在加大能量输出勉强在杂音里保持住的通讯频道里开口,丝毫不担心对面听见——
“全员自由开火。”

随后的战斗进入了完完全全的白热化阶段。鱼雷和炮弹你来我往几乎不分彼此。与陆战不同,爆炸声响起不多,但每一下都掐着人的心肺。海上堡垒有可怕的防御能力,但对蓝雨而言,可能一颗炮弹就是一艘船只的沉没。舰载机也没能幸免,尤其不时出现的空中电网,每一次都收割着航母的一部分神经。坠落的金属在半空仍可能接连中弹,喻文州唯一能做的是在完全失去控制前让它尽量瞄准战局中无法移动的大家伙。
主力输出冰雨的消耗太大,徐景熙不得不在这边的半弧和对面孤零零一点间来回奔波。对方用集中弹幕强行轰沉了驱逐舰八音符,而后下一炮出其不意投向了横穿战场的补给舰。枪淋弹雨放弃了对舰体的保护堪堪在半路以弹火拦下了直指弹药补给的一弹,代价是中部受创船体开始进水。在船队后方以较远距离航空输出的索克萨尔拿无数次发射间偶然穿过弹幕的鱼雷没有办法,他身后的潜艇强行突入电网范围挡下,随后是彻底的失联。巨大的堡垒不断有翻开的部分被炸毁精巧的机括,最好的战果是一大块金属板被断裂的轴承完整卡住——整体依然不容乐观,只能说是一点一点以惨烈的代价蚕食着。

没有指挥,黄少天自己数着两个数字。
一个是弹药,一个是己方舰船。
两个数字的减少都令旁观者心惊胆战。当事人表面似乎没有感觉,冷静着一张脸进行冰雨系统的复杂操作。然而当前面一个数字归零——随着场上舰船的减少,失去保护的补给舰几乎是被引燃成了一朵鲜血味的烟花——他可以说是愤恨地捶了一把虚拟屏。
仿佛失去理智一样把全舰的能量充进冰雨。
智能不需要睡眠、饮食、医疗、通风。他想着,舱内消耗微不足道的系统一个接一个关闭。
现在对方并不攻击自己,留点基本燃料作备用,剩下的比起考虑以后如何躲避不如多咬它一口。
涡轮停止了转动,巡洋成为巨大的浮萍随波逐流。
也用不着迅速精密的计算了,对方坐标不会出现变化,反正又不坐镇指挥……
黄少天明亮的眼睛黯淡下去,人形投影剧烈抖动了两刻,消失在空气里。
夜雨声烦号上没有照明,没有通风,没有动力,没有声音,转眼间像是一艘死船。
亮蓝的光芒聚集在炮口。
他准确命中了,然而假使把海上堡垒转换成网络游戏里的boss,它的血条还有百分之五十。
对于相隔几个世纪的科技来说这样的战果已是不可思议,但是胜负生死不相信不可思议——另一半怎么办?再来一队蓝雨吗?

粗口已经不足以表现心情,然而嘴皮子溜上天的家伙此刻竟没有任何办法表达他的粗口。巡洋舰孤零零地漂在他队友另一侧的海上,失去了行动,浑浑噩噩,没有能量的系统像提前退休的老头子,连骂人的思维都要运转半天。他有一会儿甚至希望对方调转火力来打击自己,至少可以为其他舰船争取片刻的安全进攻——可惜没有。就像他全程脱队行动一样,对方全程仿佛连攻击他也嫌多余,简直连充英雄的余地都不留。
大概真的要沉在这里。他想,以未来百八十年不见得有一次的缓慢运转速度又模拟了一遍身后声名。在世日期个位数的战列巡洋舰,耗费数年设计建造,唯一参战履历是一场演习。既不能以全程陪伴的姿态保护队友,也没有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斩获胜利,偷袭也没有特别突出的战果,就是一直打打到后继无力然后眼睁睁看着己方如何沉没。连对方都不屑来打你。

海面上没有陆战那种持久不散的烟雾和硝石的气味,也没有火光和血色遮掩视线。胜似阵亡的夜雨声烦在那一头半耷着眼皮眼睁睁看着这一边除他之外的最后一艘护卫舰炮口尚未冷却便断成两截活生生腰斩了沉没下去,最后一架舰载机坠落在金属怪物上爆出一团惨淡的火色。舰体并没有足以抗衡堡垒火力的能力的索克萨尔一直在后退,在充满焦虑的注视下终于退出了敌方的火力范围。然而还没等唯一的观战者舒一口气,对手又变形了——
仅剩完好的金属板随着波浪浮出海面延展,眨眼间就是一片眼熟的平台。黑得深不见底的坑里抬升起一架飞机……
航母形态!
这个鬼东西竟然有航母形态!
黄少天徒劳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飞机一路追上索克萨尔,大约当年西方某国轰炸太平洋岛国时所谓五百磅燃烧弹就那么投放在几乎没了自保能力的航母甲板上。火光很快洗刷了黑灰的昔日阳光下被赞美的平台,原先还有的稀稀落落的防空炮很快炸开成地平线上微小的彩灯。

索克萨尔还在向远方行驶。
逃不掉的……黄少天看着一路跟着炸的飞机感到荒谬般的绝望。硬件差距太大了,他们该有的试探也做了,该拼的火力也超常配合,结果竟然还是一句无能为力。他不是后悔陪着这群人疯了一把,但假如要脱离绝境的话那天为什么不答应他一起走呢,现在走已经……
一道悚然的念头直觉一样出现在他脑中。
喻文州为什么要撤退?
太晚了,他逃不掉。但场上只剩下他和敌人……
……以及一个黄少天。

浑浑噩噩的战巡突然间无比清醒。

没有雷达也没有声呐的舰船凭肉眼努力挣扎着张大了往水下张望,好似透过千重的碧波能看见水底下五艘犹有余温的残骸。

哪儿都没有鲜血,哪儿都是鲜血。

失败的一方没有英雄,这一方每艘船都是英雄。

他掀着眼皮瞄一眼远处火光里的航母,动力系统一点点运转起来——
一头撞上海里的庞然大物。
彻底损毁前,假如他还能说话,他一定要大骂一声:妈的,那是我的航母。

总归不过沉没进生命原始的栖息地里。落后时代的老古董,输了就输了,无论如何也赢不了的话,至少不能白背这么个既带“辣鸡”又含“废物”的声名。霸王困于乌江,也没有让那些个吃里扒外的吕马童骑上脖子的道理。

感谢设计组为我保留了一个古董中古董的撞角。

海浪淹没了视线。

沉船黄做了一个梦。

他在暗无天日的海底待了很久,浑身上下的金属能锈蚀的都说了再见。海葵海藻带着他叫不出名字的鱼住了进来,整日从舱门进进出出,怪痒的。

海底没有时间,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他感到有点寂寞了。攒了一肚子的话,只恨没有一只荼毒的耳朵。

不知道闹了几回拉尼娜,反常的洋流裹来了一艘更大一些的船。

沉船喻慢悠悠从舱里探出半个人:“你好啊。”

沉船黄面对着笑容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他们两艘大船都被海底生物装点成了花色,沉船喻给他做的海洋生物鉴别系统更新到第四代,舱室里豢养的鱼已经成了不知道第几代重孙。

沉船喻问他:“你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沉没的吗?”

沉船黄苦思冥想,换了三十种姿势,想到眼泪都要下来了,最后仿佛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样牛头不对马嘴地扯住沉船喻的袖子回答:“我们在一起吧。”

然后他们愉快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卧槽卧槽卧槽……!”

黄少天一个激凌醒过来,差点从船坞上翻下去。

太吓人了这尼玛是什么神转折,cpu内存转速这么低一定不是我啊。长得这么像黄少天的这是个谁啊他告白的那家伙怎么看起来这么像喻文州?

他揉了揉眼睛,仿佛经历一场春秋大的噩梦。

“少天?”

黄少天扒着船坞就像扒着上铺栏杆一样,探着头可以称得上小心地向下望去。

喻文州一身衬衫牛仔裤的日常装扮,撑着门边看他,丝毫没有甫经历过浑身浴火惨状的影子。

黄少天这才有点清醒过来的意味。他“啊”了老长一声,慢吞吞地问他:“我们被打捞修复了?”

“大家都是,”喻文州笑了笑,“已经就位了,就等你醒过来加入工作——你感觉怎么样?恢复了吗?”

黄少天没来由不太敢看他:“没事儿。”

旋即冷场。

该说什么来着,一脑门子汗的战巡努力运转着系统计算,工作?

喻文州保持着进门仰望的姿势看了黄少天五分钟。

没感觉电磁波有什么异常,舱室检查报告应该也没有问题……他少见地迟疑了一会儿,又喊了喊低着头五分钟毫无动作安静如一吨钢材的黄少天:“少天?”

黄少天反应了几秒才抬头:“啊?”

“不出发工作吗?”

“我正在呢——”战巡咬牙切齿地喊着,在舱板浮现出的显示屏上飞速输入着,“你别急给我三十秒一定让这个提问燃烧弹洗航母甲板可能性的家伙因发觉自己的无知而滚出〇乎——”

喻文州哭笑不得。

“你等等,”他说,“我们通过了。”

“还有二十五秒——什么?”

“我们通过了,”喻文州又笑起来,望着他的眼睛里洒着细碎的光,“你撞击之后,敌方单位的显示是受到致命性的一击——只剩下甲板的航母都是很脆弱的——评定组认为虽然惨烈,但蓝雨达到的标准已经远远超过预期了。”

“我们都正式服役了,旗舰先生。愿意和我一起出海吗?”

旗舰先生手一抖关了还剩二十五秒就能回复完毕的窗口,也来不及计较被抢的台词,鬼哭狼嚎着就扑了上去。



夜雨声烦号驶出港口的时候,海浪温驯地匍匐在海蚀崖下,索克萨尔号光洁如新的甲板在前方反射着温和的阳光。终于能履行护卫职能的舰船兴高采烈地凑过去,又不敢离得太近,隔着一段距离并排走着,感觉身下的海水都是暖的。

后来演习另一方没有达到期望值的堡垒听说被撤了上任不久的最高长官,似乎还牵出了一场说大不小的内部审查。然后最新科技的堡垒在争抢和忌惮之中也没逃过被智能操作系统统治的命运,好像是别的部门退役的系统被返聘再利用。黄少天和他的关系还不错,除去彻底搞不清楚他叫叶秋还是叶修。

蓝雨计划的航母战斗群得到了认可,但用以开辟海战新模式的宏伟愿望终究没有——至少短时间内没有实现。一干复原出来的老古董们整日巡着洋面,出去对峙威慑也用不到他们,所能做的无非打劫两把海上黑恶势力顺带救一救渔船旅人冒险者。

夜雨声烦的航母和索克萨尔的旗舰再没有遇到那么凶险得需要舍命搏也搏不动的境地,安稳平和得让黄少天总是不时想起那个关于沉船的噩梦。

该活着的都活得很好,该称为英雄的人到了暮年也没有被虾戏犬欺。睡得久的黄少天到最后都没有搞清楚演习到底算是击破对方成功还是己方全灭失败,但是英雄和成败本来就没有半毛钱关系。有的人身居高位锦绣成堆也活得不成人形,有的人断头台上尚能高歌以证肝胆。有的人生来云气皆为龙虎战到粉身碎骨也让你不敢诋毁一句,比如黄少天;有的人先天资质都是平庸站到业火来焚偏教你没法嘲笑一声,比如喻文州。

港湾的水是暖的,巡航归来的黄少天侧目最后一眼落日,舒服得伸了一个懒腰,转头就去和喻文州分享哪里哪时的水温泡得最舒服。喻文州说你怎么这么清楚,他说这有什么不就是规律嘛。

天地冥冥的规律如此,该陟的和该罚的,该身名俱灭的和该名垂青史的,一个都不会逃过。
无关胜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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