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枕籍

极端纯粹追逐者。
爱意落在《灰色斜阳》,猜密码的朋友记得是两个字的全小写拼音(六个字母)。

安然眠花下,书侧倚金鱼。

 

[黄喻]灰色斜阳 02

钢琴手黄少天x指挥者喻文州,切尔诺贝利核事故背景,角色死亡

完整食用须知和前文见 灰色斜阳01





 

黄少天难得谨慎地敲了敲喻文州的房门,虽然这并不妨碍他轻手轻脚拧开把手探进半个毛茸茸凌乱的脑袋。

喻文州靠坐在苍白的床上,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这个人还清醒着。黄少天松了一口气。

 

他半躺在病床上的恋人,除了面色苍白了一点,看上去一切都好。斜阳搭在他的枕沿上,漫天的灰尘依然尽职尽责模糊所有的颜色。他原本一直望着窗外,黄少天不确定楼下那些惹人厌烦的声音会不会惊扰到他。显然黄少天自己开门的声音更为响亮,回过头看他的喻文州,明明是所谓坚持着“拒绝拉他下水”的一群家伙的中坚力量,却还在这个时候露出一个仿佛意料之中的、安静又无奈的微笑来。

“你果然还是来了。”

“我必须来。”

又一次被搭档兼恋人看破的年轻的钢琴手依然说得没有一丝犹豫,仿佛只是普通的病房里病人与家属一场普通的见面。与坚定话音形成明显对比的是,他走上前去有点迟疑地摸了摸恋人自然搭在被子外面的手背,带着点面对骤变的惊疑和绵长深重挥之不去的后怕。他以背一首新谱的姿态相当仔细地打量着那只手。虽然说不上温暖,苍白又单薄,但毕竟还在洗得灰白的被面和浮着大量尘埃的一点淡薄的光线里鲜活地突起青色的血管。黄少天终于真正地平息下暴乱的内心,轻轻地把那只手放回了泛灰的被子里。

喻文州向后倾倒完完全全躺了下去。那大概是一个在有限范围内和他拉开距离的尝试,黄少天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然而并没有表面老实的病患在抽手之前反手蹭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探视者的掌心,预先平息了一切可能产生的误解与愤懑。

没有再提起辐射之类的问题,喻文州像往年每一次单独演出结束后那样关切:“新地区的钢琴演奏感觉怎么样?”

“很成功……非常成功。”黄少天说着,咧开他连日来第一个接近平常的灿烂里带着点快意自得的笑容。“对我有点信心啊?虽然还没什么名气,但你也知道,现在会这一行的都是稀缺人才,个把音乐演出还是不在话下的。”

喻文州也笑了笑,视线掠过钢琴手在敲响他病房门的前一刻才仓促地整理压平的礼服,继续下落。床边黄少天伸出的两根手指像小孩子玩闹时那样模仿着小人的两条腿哼哧哼哧爬上他的床沿,然后手掌打开,指节开始灵活而迅速地跳跃。这会儿有点像翻花绳了,快得像是学校破落的教室一隅里两个不听讲的学生轻轻敲在木桌桌面的节拍。

但喻文州知道那不只是昔日的节拍,那是黄少天在模拟演奏时自他手底下流泻出的乐章。弹者入神而听者专注,充斥在病房里的曲目翻过一页又一页的谱,无声的悠扬和寂静的婉转在破碎的时空画面间仿若永恒。

那是他们的习惯,一次又一次,独献给喻文州的,黄少天真正的钢琴独奏。

“你又调整了节奏……新的理解吗?”喻文州陷入兴味的思索。

“对啊,上次和你和大家弹钢琴协奏的时候突然涌现的想法,我和你说过。”黄少天的表情浮现细微又令人温暖的骄傲。“在你挨个人安排你‘想要的感觉’的时候。”

“那也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局限……倒是没有想到你延伸出这样一条思路了。”卧床的指挥者沉吟着,各种细微差别的曲调在他脑海里反复比较着进行更深一层的雕琢。

“我们的思路。”这种时候额外警觉敏感的钢琴手侧过了脸固执地强调。仿佛要将这个人,这些人,这首曲,这些曲,都借着这样的用力篆刻在他的瞳孔中。

喻文州看见了他的用力。因为看见,反而更觉棘手。

 

结果还是黄少天自己轻轻巧巧状若无事拨开话题。

“不是大家一群人在一起果然指哪儿哪儿别扭,一架钢琴虽说表现力是够了但台子上好空啊。还有一开始他们明明说和当地的乐团协奏,结果指挥竟然和我说他没有自己的理解一切按我的想法来?天呐他真的是指挥吗?这样一个队伍是怎么留存到今天还没散的?我还在想他难道是有什么想法不方便提就和他说我也是刚接触,结果那家伙竟然和主办方说一拍两散!这都什么鬼啊他到底是真的一点指挥的能力都没有还是早上没有睡醒或者暖身的烈酒又喝多了?”

应该只是行业不成文的规矩吧。喻文州带着笑意听他抱怨,思维里掺了些无奈进去。作为乐团而言至少明面上肯定以指挥为主,但面对协奏时大多数的情况就变成了独奏者和指挥者的分歧,而独奏部分的特殊性又会偷偷倾斜了天平……大概是这位指挥同行想如大众情况一样带着不甘心而退居陪衬,结果发现临时搭档意外的“无能”而干脆放弃了合作吧。

也不知道他听到黄少天的独奏时会是什么表情。即便不在现场也能想象出乐曲的惊艳。

“下次再也不要找陌生乐团合作了。现在的协奏曲里独奏者和指挥一个个都怎么回事儿,要么比谁资历老名声大,要么争执不下演出告吹,要么忍得一时回来就在背后给人下绊子,有毛病吗就不能好好谈谈有点儿责任心?真要争也要像我们一开始那样啊,演奏的时候一方扮演争执者的姿态用音符来辩论理解……上次我还看见一场,弹到一半差点对骂起来。职业素养不够就别上台了好吗我觉得所有演出协奏曲的人智商都被侮辱了……”

谁要和你对骂。喻文州在心里想。

世事难料。当年一场独奏和指挥的争执,如果不是黄少天偏偏是个不拿专业实力不服的家伙,如果不是喻文州恰好是个默不吭声内里倔强硬气得和什么似的的人……大概就没有现在的蓝雨了。难以想象那会是以何种光景来收场。

 

喻文州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黄少天立刻闭上嘴扶住他外倾的上身,动作里又浮出一点先前被压下的惊慌来。

喻文州趴在床沿艰难地打着手势示意他。几乎要从侧面把他抱进怀里的黄少天连忙会意踢出床下的铁盆。冰冷的金属制品晃着圈儿敲打地面,发出好不震耳的声响。

掩过了病床边上一阵干呕的声音。

喻文州反胃反得撕心裂肺,虽然并没有很好的进食条件也就无从诞生呕吐物,但胸腹间一阵阵的逆流就是停不下来。压迫感恍惚从胃里上泛到心肺,像要从内里把整个自我掏空,连呼吸的余裕都逼仄起来。

黄少天跟着眉心一抽,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他们相处了这样多个年月,他还从未见过喻文州狼狈成这样的场景。倒不是轻率情侣之间因为发现对方脱离预想完美设定而如何如何的走向——如果谁这样猜想他,他搞不好真的按捺不下自己的拳头了,不是每一次都有一个半路拦人的徐景熙的。这非常奇妙,尽管从未有过,但有的人之间就能很笃定地知道,所有的不堪在那样一个人面前是没有关系的。他也知道对方不会因为突然展现这样一面而感到不安。一切的痛苦大概只能归咎于心疼这个人的痛苦和自己的无能为力……

 

当晚黄少天经历了许久不遇的失眠。时间一分一秒,灾难后静寂的世界少了钟表或其它什么计时器的嘈杂,但夜越往深处随之而来的熬夜者大脑的阵痛却没有随之消失。

那之后他就离开了医院……喻文州的状况出现了,那个看上去相当刻板守旧的医生当即冲了进来。他无法帮忙,留在病房只能给医生和护工带来阻碍。偏偏在他意识到彼此羁绊更深一层的时刻,一切乍然收束无从着力,偏偏在他不得不空然惶然地离开的时候,发现对对方的爱意更重了一分……各式各样的情感在他脑海里喧嚣呼啸着,又好像一切沉浮着看穿过去都是空白。

他能做什么?他还来得及做什么?

拽住医生或院长的领子摇晃咆哮,要求给徐景熙以休息和恢复的余裕,给他以公平尊重的对待;用一切可能的方法,威吓也好逼迫也好,让其他那些平时恨不能绕着路走的杂牌护工去救治伤者;要楼下那些警卫再拉大一点警备圈,不能让楼下那种令人窒息的氛围透过窗户蔓延到喻文州的病房——该死的他们不知道公众场所保持安静不要打扰病人吗?

强行武力冲岗的黄少天完全没有自觉地、焦虑地磨起了牙。

这不行……没有用。就像今天那个不讲道理的医生把过错推到徐景熙头上一样,他的行动很可能增加这个自愿医护的家伙的负担。也如同瀚文的父亲忧虑的时局一样,政治紧张的时刻顶着亚裔的面孔本身就是麻烦,这些人一开始就是敌视态度,几乎没有正常交流的可能。这个极北的国家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火器。威胁的可行性太低,效果存疑……

可他答应过徐景熙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是他对所有人的承诺。黄少天不相信命运本身,他只相信他掌握的能力和采取的行动。他不会坐在他幸存的小屋里等他们一个个从危险里挣扎出来,他得举起他的剑,愤愤然去向头顶的死神挑战。这关乎他的梦和他们所有人的未来。

黄少天辗转反侧,嘴里发苦。

他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他还能为喻文州做些什么?

 

在第二天的曙光刚刚亲吻上蒙尘的窗面的时候,黄少天就身手敏捷地从仿佛浓缩了整个城市仅剩的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耷拉着蹭了一夜变得更乱的头发和还没有心思更换的衬衣,趿着快起皱的皮鞋——那是为了演出蓝雨所有人一起攒的他们所能支付的最好的鞋,这还是第一次沦落成这幅模样——就三两步跨到旧式的大立柜前。他扯开抽屉,捧出一个陈旧的蓝布包。中间还有两三层碎布料裹着,最里面是他无数演出攒下的一点卢布。这很困难,在这个一切被集体捆绑的时代,任何个人的东西仿佛都透着邪恶。不管是为喜欢的作品和演奏者资助,还是接下一张给自己辛苦整日的表演微薄的酬谢。黄少天飞快地清点了一遍数额,一把揣进了口袋,转身就跑出了房门。

他甚至没有关门,因为那门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2016-04-03  | 41 7  |     |  #黄喻 #灰色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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